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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仁明:思想难解生命的惶恐 |
发布时间:2014/5/8 9:13:20
来源:禹州市图书馆 点击:9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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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想和哲学解决不了人生命中的惶恐和焦虑 薛仁明(台湾文化人):我在两岸出版《孔子随喜》和《胡兰成·天地之始》这两本书以后,引起比较多的反响和讨论。之所以如此,可能由于我的视角比较不一样。前一阵,我在台北出版了《进可成事,退不受困——薛仁明读史记》,我只写大家熟悉的,谈来谈去都是谈刘邦,可我有办法在大家都熟悉的内容中不断地看到不一样的东西。为什么?唯一的解释就是我的生活状态、生命状态可能跟大家不太一样。我有一篇小文章可以给大家做参考,4月18日发在《南方周末》上,题目叫《漂泊在外的人儿,回家吧》。写我年轻时怎样困惑,怎样想解除困惑,又怎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误入歧途,最后黄天不负苦心人,终于走了出来。这一心路历程与其说是思想的爬索,不如说是生命状态的整理。 我在读大学一年级时最尊敬的人是余英时。当时我读台大历史系,余英时到台大历史系做讲座,我听了以后佩服得五体投地。为什么?因为那时我年幼无知。余英时谈思想史,所以很长一段时期我关注的也是思想史。后来我进入了新儒家,牟宗三他们那个系统。不管是思想史还是哲学,一言以蔽之,都属于大脑层面的东西、概念层面的东西。我当时就是不断地在这些方面找出路,我一直以为,我生命中的惶恐和焦虑,可以通过思想的澄清、哲学的分析解除掉。结果经过了很久才发现,这真是误入歧途,只会把问题越解越难解。直到后来,我走上了跟哲学、思想,完全不一样的路子。 西方人谈思想、哲学,中国人谈气象。思想、哲学跟气象从表面上看好像有一些相通之处,可是骨子里面完全不一样。如果从思想和哲学的角度谈孔子,凭良心讲,孔子连个三流的哲学家都算不上。百年来,学界一直争论孔子是不是一个哲学家,很多人批评孔子其实不太有哲学,孔子的哲学其实非常的脆弱、薄弱。新儒家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,就是设法证明孔子确实是一个哲学家,而且还是很有分量的哲学家。 不是哲学家恰恰是孔子的优点 但我认为,孔子不是一个哲学家。孔子最大的好处就在于他不是一个哲学家。不是哲学家一点都不是他的缺点,恰恰是他的优点。为什么?从中国文化的角度来看,当我看一个人,首先不是看他的大脑,如果是看大脑,那就有哲学、思想的问题,这样我就要跟他来分析和论辩,不断地进行语言沟通。在沟通的过程中,理路越清晰,逻辑越分明,才能越精准地传达,那他才是一个好的哲学家、思想家。可是《论语》什么时候清楚过?孔子在回答问题时永远都是含含糊糊的,同一个问题答案总是不一样,甚至在回答同一个人时,今天和明天的答案也不一样,一点都不精确、精准。所以就哲学、思想的理路来讲,孔子本来就不及格。 可是从中国文化看来,这恰恰是他最大的优点。不同的弟子问同一个问题答案永远不一样,理由很简单,因为这两个弟子的生命状态不一样,当然要给不同的答案。同一个人,不同时候的答案又不一样,原因也很简单,有两个可能:第一,学生今天的状态和上一回不一样;第二,老师今天的状态和上一回不一样。孔子跟他所有学生的问答里面,他的这些非哲学、不精确、不客观、不准确,恰恰证明孔子跟他所有学生的对应状态是一种最活泼、最真实的状态。正因为这样,中国人一向不强调哲学思辨,中国人在意的是你的生命状态。也正是因为中国人比较在意生命状态,所以才会出现中国人特有的“气象”。 “气象”这个字眼该怎么翻译成英文?绝对不是天气(weather)那两个字,简单说来就是三个字“不能翻”。为什么?这是中国特有的字眼,中国文明最关键的东西统统都是这种不能翻译的东西。中国人讲“气”,“气”怎么翻译?“阴阳”怎么翻译?甚至“乾坤”也不能翻译。“天”可以翻译,“地”可以翻译,因为天和地都是具体的物象,但是“乾坤”无法翻译。可是中国人可以体会,中国人看人看“气象”,这个“气象”跟哲学、思想显然属于不同的维度。 当我开始和你讨论哲学、思想的时候,我必然要很认真地进入思考的状态,我的大脑要不断地运转。可是当我看一个人的气象时,我不是用大脑,我是凭借自己的感受。“感受”就涉及到整个中国文化跟西方文化一个非常大的分野和判别,中国所有的东西都是先从感受这个点出发。 我从二十几岁起走上一条跟很多人不一样的路。刚开始我的很多朋友觉得我很特殊,然而过了三十岁之后,他们开始有点羡慕我,到了四十岁之后他们非常羡慕我。原因有很多,第一,我的家庭状态不错。婚姻这个事情其实是蛮麻烦的,要经营的好是千辛万苦,除非你特别地幸运,不然正常情况都是不足为外人道也。可我婚后10年的状态比婚后5年的状态要好,15年时又比10年时要好。我确定明年一定会比今年再好一些。我跟朋友也都蛮好,我的学生对我也都还不错。我的生命状态比他们安稳太多。 孔子说“三十而立,四十不惑”,我朋友们的状态普遍都是“三十而不立,四十而大惑”,但他们觉得我的状态却比较接近孔子的状态。这是因为我在比较早的时间就走了一条跟孔子、跟中国古人的整个精神和生命状态比较接近的一条路。但说实话,我不那么喜欢宣扬中国文化。包括我是第一个正面写胡兰成的人,但我也很不喜欢帮胡先生辩护。中国有个词叫“卫道”,好像不是一个正面的字眼。如果连“道”这样了不起的东西都不应该刻意地护卫,胡某他再了不起,也不会比“道”还了不起吧。所以当我遇到那种开口闭口要捍卫某种价值的人,我就笑一笑转头就走,你去捍卫吧!单单你那样的姿态就跟中国人的性情不合。中国人从来不相信你口中所谓的真理真的有那么伟大,即使是真理,单单你哪种姿态就离真理很远,更不要说那种以真理自居的人了,要命呀,那种人将来都是神棍。即使不是神棍也会祸国殃民。百年来中国那么乱,就是这种以真理自居的人太多了。 于丹的所作所为与孔子的精神完全背离 孔子对于整个中国传统文化的作用,我最大的感悟其实是:我就活给你看嘛!如果你觉得我的状态蛮好,这就是在以中国文化的方式影响你了。这些年因为我写了几本书,做了些讲座,所以阴差阳错地就让某些人开始尊敬我。那么多人尊敬我,说实话我有点头疼,因为我知道一个人被人尊敬久了,会被异化,这并不是好事。可是我喜欢被羡慕。尊敬是仰着头看的,羡慕是觉得你可以做得到的。如果你觉得我可以被羡慕的时候,我就会跟你讲,你读读《论语》嘛!你读读胡先生的书嘛!我最多也就说这样。但我相信这会有打动人的能力。如果我本身状态就不好,我本身就活得没有说服力,我告诉你孔子有多了不起,今天除非你是一个很好骗的人,不然你怎么会相信我的话?当然我们也承认,这个世界上好骗的人其实还蛮多的,不然于丹就不会有那么多读者了。 自从于丹写《论语心得》以来,大陆不知有多少学者对她进行激烈地批判。凭良心讲,这些批判我是不以为然的。因为我从来不认为于丹把《论语》讲成心灵鸡汤是一件多么罪大恶极的事。虽然说我的《孔子随喜》写得比她好那么多,但我并不反对她的写法,有人有需要嘛。老实讲,单是因为读了于丹的书而去读《论语》的人就有那么多,仅此一事便是她的功德一件。而相反,那么多批判于丹的学者所写的书,又有多少人因此而去读了《论语》呢?这么多学者的影响力还比不上于丹一个人。有人说于丹写得有错误,从专业的角度那都是书生之见、是学者的偏执,难道你们写得就一定对吗?所以从这个角度批评于丹我觉得是有问题的。 可是,于丹如果真的说有问题,就在于:如果你不是那种好骗的人,你会因为于丹而对孔子产生反感。第一,她后来还真自以为是大师。如果她把自己定位为畅销书作家,比如承认自己和郭敬明层次差不多,我倒觉得她蛮可爱的。今天你因此赚了很多钱,我也很羡慕你啊。但她后来显然以大师自居,我以为这就不对了,她连起码的位阶都没有。孔子讲“正名”,你哪里能叫大师呢?就这一点来讲,白先勇的《青春版牡丹亭》就比于丹好很多。虽然白先勇将原作简化,有意符合年轻人的口味,可他好在一开始就定位很清楚。这就是正名,正得很清楚。白先勇说,你们觉得我这个青春版的杜丽娘很好,可不要忘了她上面还有一个张继青。这个时候位阶就很清楚。所以,有些人把白先勇的《青春版牡丹亭》和于丹的《论语心得》作对比,我觉得是很不恰当的。白先勇实在是比于丹诚实太多、诚恳太多。无论做什么普及版、大众版,一定不要把名给混淆了,孔子在意“正名”是有道理的。 于丹的第二个问题是她后来的所行所为,与孔子的精神完全背离。她虽然也讲怎样为人,但她私底下的为人却是那么颐指气使、趾高气扬,那你就会觉得非常错乱。如果你于某谈的是成功学,那我可以接受。你是成功人士嘛,摆出一个成功人士的谱儿,我们就认了嘛。可是你谈的是孔子和庄子,你又偏偏摆出那样一副架子,这就完全错乱了。所以这才是于丹最大的问题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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